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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粮食的故事--忆儿时的麦场

信息来源:康复一病区 王冷 发布时间:2020-10-15 浏览次数:1725

三十年前,在山东农村,一到农历五月份便迎来一年当中最重要的麦收时节,记忆中雾蒙蒙的清晨里草尖儿上挂满晶莹的小水珠,大太阳下的午后又显得很潮湿闷热,戴着草帽的男女老少们俯身在金黄色麦田里挥舞着镰刀,推着木质独轮车往麦场运送麦捆的叔叔大爷们行走在崎岖的乡间小路上......亲切又遥远的画面啊!

北方的麦收时节正赶上一个容易阴雨连绵的季节,新收割的麦子如果不能在较短时间内被几个日头曝晒,而是遇上阴天或雨天堆积在一起,就可能会发霉烂掉,如果是这样,那这一年的白面馒头可能就泡汤了,前一年秋日播下的种子历经冬日的考验开花抽穗结实的所有努力都化为乌有。所以,在我的记忆中,成功的将小麦收割脱粒晒干直到装进自家的大瓮向来是一项紧张而又神圣的大工程。

麦收的那段时日,我的父亲母亲一定是只能睡半夜觉的,晚上十点以后睡,清晨三四点起床。山区的麦地一般地块比较小,两三分的地块算是比较大的了,直到现在也无法进行大型机械收割,在三十年前就更是只能人手一把镰刀起早贪黑地劳作了。不同位置地块的麦子成熟时间也会有区别,向阳的地块成熟的早些,背阴的地块成熟的晚些,常常

是在当天晚收工的时候顺路去另一块地查看一下第二天是否可以开镰。

收麦子的镰刀呈弯月状,黑铁打铸的,钉在一根约半米长的木把上,我们的祖先在3500年前的商周时期就用上了类似的农具。每天下地前先把镰刀头醮着清水在磨刀石上磨啊磨,磨出闪着白光的锋刃来,我常常在睡意朦胧中听到母亲在院子里磨镰刀的嚓嚓声。不管家里有多少地,是一亩三分还是三亩六分,这个时候的镰刀发挥出了它的最大价值。我打小拿着镰刀就害怕,更没有用它去割过一垄麦子,看着父亲母亲在那里下弯着腰满头大汗挥舞着镰刀,心里总是担心锋利的刀刃划过麦秸砍到他们的小腿干上。我可以提起装着绿豆水的陶罐送到大人的身边,也可以去捉各种颜色的蚂蚱再用狗尾巴草将它们穿成一串,还可以溜达到小河沿在浅水里捉小虾,偶有谁家的麦地里惊出一只拼命逃窜的野兔子,也可以大呼小叫的跟着追一下。在这段紧张的麦收的日子里,我最盼望的是日落西山大人劳累了一天后可以摇着蒲扇在麦场里休息的时光。

麦场,是吱吱呀呀的独轮车将满载的麦捆卸下的地方,是金黄色的麦穗可以躺着晒太阳的地方,是石轱辘不停地碾轧为干燥的麦穗脱去外衣的地方,更是我们那些白天不用出力干活的孩子们晚上游戏的天堂。家家户户都把麦场选在离家较近的村前那一片地,左邻右舍家的麦场紧挨着。在大规

模收割麦子前,要先将自家的麦场轧实了,做就了。轧实一块麦场可是个费时费力的活。如果眼看着麦子该收割了,要提前把做麦场的这块地的麦子先收了,然后快马加鞭地除麦茬,一遍又一遍地拉着圆柱状的石轱辘将湿软的地面轧实。大人们都像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似的上半身微伏着,肩头上勒着一根麻绳,拉着石轱辘一圈又一圈地转啊转。我常常坐在地头看我的父亲母亲一人一根麻绳,沉默地拉着石轱辘,一圈又一圈。他们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直到松软的麦茬地变成嘣嘣硬的地面,用扫帚扫都扫不出一点泥土来,今年的麦场算是基本上成型了。若再遇上一天曝晒的日头,新轧好的麦场在日光下便是白花花一片的瓷实。紧接着,四面八方陆续收来的麦捆被吱吱呀呀的独轮车推送到麦场来了,天晴好,就摊开了晾晒,天阴了下雨了,就堆成一座小山,扯块备好的塑料布盖上。五月份的露水比较大,一般晚上七八点左右大人们就挥舞着钗子将铺散开的麦捆跺起来。麦捆堆成了小山,麦场空出了大片的地方,我们这群孩子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也开始了。大人们摇着蒲扇坐在矮凳上,脚边泡一壸茶,议论着天气,议论着收成,左左右右地聊着天,而我们这些十岁上下的孩子在远远近近的麦场上撒开了欢。大芳、二朵、小丽、二丫头、小琴、梅花、燕子......我最最亲密的小伙伴们撒着小脚丫子就蹦了过来,又大又白的月亮高高悬在空中,天空中密集的星星不停地眨着眼睛,蟋蟀们的叫声透着欢快和清醒。聚成堆的小伙伴们总有玩不厌的游戏,手拉手围成一圈,玩一会儿老鼠钻大缸,连成纵队就是老鹰捉小鸡,累了便盘腿一坐围成圈玩会丢手绢,分组扔个沙包,踢个毽子,砸个纸牌,甚至一头扎进麦跺山里玩起捉迷藏,从不考虑那锋利的麦芒刺不刺痒......我们头顶大月亮,脚踏结实的黄土地玩的不亦乐乎。直到更深露浓,蟋蟀也收了声,大人们呵斥着还不愿离去的我们往家走去。

星转斗移,已过半生,却愈加的思念儿时的故乡,每每午夜梦回,都会不自觉的泪湿眼眶。我思念的,一望无际的金色的麦浪,戴着草帽弯俯在麦田里的弓起的脊梁,还有那些憨笑着的被日头炽晒着的黑红的脸膛和被纤绳勒紧的肩膀,还有那些搭在肩头上被汗水浸透的白毛巾,还有那排成长队吱呀吱呀满载着麦穗行走在乡间小道上的独轮车,还有星月下麦场上堆积如山的麦垛子,还有一群撒开了心欢腾的孩子......时过境迁,我的小伙伴们都已分散天涯,断了联系,只剩下一丝牵挂。记忆里那些熟悉的慈善的黑红脸膛也将一个接一个地融进他们热爱一生视为生命的土地,成为那片土地永远的孩子。

有时候,当我费劲提回家一袋超市买回的面粉后,会小有骄傲地想,嗨,我知道你所有的模样,当你是一粒种子时,会有一种叫耩子的农具将你播进松软的泥土,父亲扶耩,母亲拉耩;当你还是像韭菜一样的青葱嫩苗时,父亲运肥,母

亲施肥,我挎着小竹篮在你的身旁挖蓟菜;当你历经冬日的考验在春日苏醒后,你会在新抽的嫩穗上开满米黄色的小花,母亲已调好了农药,父亲背起打药的喷雾器;当你迈进小满的门槛时,父亲母亲弯腰在麦垄间将试图夺取你养料的杂草锄掉,而我品尝过你鲜嫩多汁甜丝丝的青色麦粒的味道;当你坚硬了你的芒刺镀上了太阳的颜色时会有一把锋利的镰刀将你收割,还有吱吱呀呀的独轮车将你送去麦场,然后会有布满均衡沟壑的石轱辘为你脱去外衣,最后村子里要轰鸣一个夏季的磨面机将你一遍遍磨成细粉;馒头、包子、饺子、花卷、面包......你最终变幻出许许多多我想不到的模样。可是呀,来一碗热腾腾的新麦粉做的茄子打卤面吧,在星月下的院子里,在蟋蟀欢快的鸣唱里。

每每想起这些,我还是忍不住微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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